小说+飞鸟暗语与玫瑰花+任铕川

2021-12-09 17:00:50 来源:文书文学 点击:12

飞鸟暗语与玫瑰花

任铕川

 

城墙在雨季被挎成斑驳的残影,沥青路是后来上的。

孤寡的守门人说,秋要埋了。

 

他们知道雪掩的地会有味道,冷得人脚底板发麻。守门人提前借了灯盏树起来,秋一度,冬就会过手万物,冷是没有感情的,到时候屋瓦楼梯栏杆上就全是银结痂了,冰硬硬的就像倒挂的匕首。

 

城墙外头有一座和守门人一样凄苦的雕刻。传闻古代年轻的君王要建奢华的泰姬陵封存他同样静谧瑰丽的挚爱,可惜权势微薄,最后也只能潦草素裹了外头那座未完工的塑像,留给世人作念想。不知道多少年以前的旧念想。

 

“君王大概是女子。”世人都这么想。

 

不过外面的雕像是漂亮的男人。即使穿的是四月洋槐条锻,绕着撵熏绛紫裸肩的痒纱,但还是男人。雕像的脸庞早已经破经风霜,所以不是男孩,那就是男人。他的眼睛,是带玫瑰色的石榴波珠,放回去很多年一定是极端稀罕的贡品,被纯情暧昧榨出的花汁滋润供养以择天恩才能生存到现代的艺术造诣,世人当然愿意为了好意头去冠给他“南港玫瑰”的美誉。

 

守门人很久没有看到鸟了,黄昏这一只踩在碎成冰渣的霞光里,翅膀扑哧划动着云层里蒸腾的雨滴,然后悄无声息地落在“南港玫瑰”的左手尖上,食指,晶莹剔透的指节。

 

“如果飞来的是只喜鹊就更好了。”守门人耸耸肩掸掉帽檐上歇的烟灰,溜进里屋去了,里头燃着熊熊的炉火,足够温暖麻木的脚底板。

 

飞鸟确实不该在秋尾歇下来,它们应该一直飞一直飞,融进家族和世俗里规矩里赶去更南方,但现在它选择落单,然后就留在这里。

 

真是个可怜的选择。

 

“你是个什么品种?”

 

半夜里飞鸟正要昏沉睡过去,突然听到有人跟他讲话,小心翼翼地像是胜远飘忽的长音。飞鸟收拾自己的羽毛裹进雕塑手掌里,这只手就是普通男人的手,掌心甚至被雨霜磕破了一小块,简陋得很。

 

“哎——我说,小鸟儿,你长得不像喜鹊。”

 

当然啦,我可是连嘴唇都像玛瑙的高贵鸟族 。飞鸟没有吱声,它不是自来熟的性格,雕塑看它不说话,以为是自己太吵了,于是安分下来静悄悄地看它,它的羽毛是杂乱的彩色,和雨天以后的云朵是一样的。

 

飞鸟睡着了,蜷缩在起风的夜晚,它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睡着了。雕塑想握紧手替它挡风,因为它是多么惹人怜爱,它的嘴唇,确实是朱红玛瑙的颜色。

 

可是雕塑是不会握紧手掌的,他已经被风化干净,他的骨节,已经僵硬不堪,连意志也无法掌控的身体,黑漆的散发也固定得完整,没有丝毫飘摆的可能。

 

雕塑没办法给飞鸟挡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飞鸟被夜笼罩,它的羽毛是光鲜的,可是不久就会变成晦暗和不明朗的其中一件牺牲。雕塑无能为力,他又要哭了,飞鸟柔软的小胸膛有颗东西在跳动,一鼓一鼓的贴着他手掌心,这让他想起自己左边脸颊上有颗小小的黑点,冷得发麻的时候也会像黏了水钻一样颤动,不过飞鸟的更有温度。飞鸟睡得很熟,小脚偶尔抽送一下,踢踏着雕塑的小拇指,那模样可爱极了。雕塑没有哭出来,可就是觉得悲伤.

 

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有过这种心情。

 

飞鸟撑了过来,还好昨天只是起风,雕塑睁着眼睛,看了它一晚上。飞鸟站起来抖抖翅膀,然后伸了个舒服的懒腰。

 

“早哦,美好的事物。”

 

飞鸟突然出声,吓了雕塑一大跳,不知道为什么,他浑身都开始发烫 。飞鸟注意到雕塑眼睛垂下来的部分有黑糊糊的线条。

 

“哎?你熬夜了吗——”

 

飞鸟扑哧着翅膀飞到雕塑鼻尖上,歪将了两下,差点站不稳,雕塑紧张到脚边的瓷片都剥落了一点。这真是只顽劣的鸟儿。

 

“没有,我本来就不用睡觉啦。”

 

雕塑想对它笑,现在这种情况就应该用笑来化解僵持的陌生感。对第一只愿意稍微陪伴他的鸟儿,雕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激。可是他毕竟动不了,他只能用温和的语气,去表达最最自然的喜欢。

 

飞鸟最终还是没有站稳,雕塑的鼻子虽然很出色,不过也不是什么电线杆可以供鸟儿栖息。它摇晃了几下趴到了雕塑的额头上,冷冰冰的石头,没有人类的温度。

 

“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雕塑不知道为什么飞鸟会不开心,可是他还是感激它愿意给这个拥抱,虽然它拥抱的极限,不过是贴紧了自己。但是这样更可爱,他想,他喜欢可爱的事物。

 

飞鸟从出生就一直在寻找世界上最美好的人,它怀着一种奇怪的思念,要执着于找到他。这样它才能不带遗憾地开始这一生的延续。

 

雕塑听了飞鸟的解释,觉得还是很抱歉,从前他的确被称赞成全世界最美的人,要是还早一些,在他浑身还光鲜的时候,他也是世界上最美的雕塑。可是飞鸟来得有点晚,用人类的说法,他已经衰老,他已经不是世界上最美的事物,飞鸟当然可以不需要他。

 

雕塑觉得今天一样不太好受。秋天的最后一个白昼,总是又长又冻。他也怨不了飞鸟,因为他一开始就是为了纪念而出现的衍生品。

 

“那你什么时候走?冬天就要来了,你会冻死的。”雕塑说话的声音开始哽咽。

 

“唔——我还住几天。我有种强烈的感觉,我要找的人马上就会出现的。”

 

飞鸟换了个地方贴好,蹭了蹭雕塑光滑的脸庞,那里湿漉漉的,把飞鸟的羽毛都蹭脏了一些。

 

“我说,你是不是哭了?”

 

飞鸟问了两遍,雕塑都没有回答,于是它起身想亲吻他的眼睛,唯一的玫瑰色石榴玛瑙,就和自己的嘴唇一样。

 

“你一定是想念谁了,我想念那个人的时候也会这样难过。可是你比我幸运呢,你至少知道自己在想念谁。”

 

飞鸟轻轻地啄雕塑的眼睛,用它自以为最亲密的方式,它不过是想要安慰他不让他伤心罢了。

 

“不是的,我也不知道我为谁难过。”

 

雕塑想说出来的,可是飞鸟正在亲吻他的眼睛,这让他很害羞。他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守门人出来了,他昨天晚上睡落了枕,脖子歪扭着,他一出来就开始大吼大叫,转回去提了一把扫帚出来。

 

“哦,该死的鸟儿!真是个坏鸟儿!你把我尊贵的雕塑破坏成什么样子了!他身上唯一的红玛瑙你就啄掉了一颗——!你这只坏鸟!”

 

守门人气急败坏地追赶匆忙扑腾起来的小飞鸟,他一把年纪了,被委员发现不仅要丢了工作,更是要被处罚的。他简直想蹲下来嚎啕大哭。

 

守门人追赶得气喘吁吁,他把扫帚扔在雕塑脚边,然后呼喊着进了屋内,外面太冷了,他已经就要丢掉工作,也许不能再把自己冻到了。

 

飞鸟在空中盘旋,迟迟不肯降落。他看着碎了一地的红玛瑙,非常难过。

 

雕塑的眼睛瞎了一只。

 

“你在哪儿——”

 

雕塑的左眼看不到飞鸟,他想让飞鸟发出声音,它一定被吓坏了。他的声音在颤抖。

 

“哦,可能你已经走了——你一定要安全到海边去,那样你就不用受冻了。”

 

他多么可怜啊,他垂头丧气的自言自语着,一点都不美丽。飞鸟的胸膛怦怦跳跃着,震得它整个身子都突突突得动。真是太可怜了,我的公主。飞鸟想到了捕猎人曾经在西伯利亚捉住过它,捕猎人在西方圣诞节的傍晚给羊群讲了一个骑士和公主的故事,深深吸引了它。不过捕猎人最终被皇家逮捕进了局子,然后它就被放了永生,带着一个浪漫的古希腊宫廷故事。现在它看着雕塑,满脑子都是高贵的公主陛下,假如可以的话,假如雕塑还愿意原谅它,它多想做那个衷心的骑士。主要是,他的声音,像极了拍打礁石的小海浪,无奈又痛苦的叹息。

 

“额——不是这样的,其实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不过你要等等我。”

 

飞鸟飞到了雕塑右眼这边,雕塑一眼就看到了它,还是那么小,那么灵巧可爱。

 

“你要去哪里——你难道不想就住在我手掌心里吗?”

 

“我想回家一趟。”

 

雕塑想,它果然还是要离开他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

 

“你还回来吗——”

 

飞鸟扑哧着翅膀走了,向着它来时的方向,雕塑没有说话,他的右眼甚至斜视不了 ,左眼已经瞎掉,是他们亲吻的痕迹。可现在它头也不回就要走了。

 

“我把全部的愿望都送给你,我的小飞鸟 。”

 

雕塑低声细语,风一吹就散得稀巴烂。这个时候应该真的哭出来,可是雕塑动不了。

 

飞鸟向北方飞,这一路上很多水草萎在池塘面上,农家的鸭子也缩进围笼里。飞鸟望着下面的村野,麦子已经收割完了,它望见一只酒红色的鸢尾花,热热闹闹的,就像红玛瑙。它又有那种浓郁的想念,缠得它腿肚子酸。

 

“我好像走了很远了,我想我的鸢尾花。”

 

飞鸟落在草垛上,它哪里有什么鸢尾花,它不过是矫情做作罢了。而且也没有谁在乎它的想法。冬天要来了,可是它嘴里还含着一块玛瑙碎片。

 

飞鸟告诉野外的鸢尾花,它爱上了一座雕塑。

 

“是殿堂里面的吗?”

 

鸢尾花低着头,脸庞红彤彤的。她也很向往孩子们在书里看到的世界。

 

“不,他就住在宫殿外面,他是自由之身。”

 

鸢尾花觉得飞鸟并不真心想和她聊天,它一直故作高深,它讲的话鸢尾花只能勉强听懂一半。

 

“殿堂里所有的雕塑都没有他半分善良。他是活的。”

 

飞鸟一说话,嘴里的玛瑙碎片就掉下去和进泥巴里,它又要重新啄起来衔在嘴里,然后跳到水洼里洗干净。鸢尾花觉得它浮躁又弱智,还喜欢胡言乱语。

 

“你应该是疯了没错,我告诉你飞鸟和雕塑是不会有结局的。他一定有自己心爱的人,也一定被别人深爱,不然他凭什么被保留下来。”

 

飞鸟完全没有听进去鸢尾花的话,它回来只是想告诉从前眷顾过自己的一些事物,它想要长居在中南位置,和它认识只有一天一夜的雕塑一起。

 

它们都说它疯了。

 

雕塑日夜都在等他的鸟回来,委员过来看到了他的惨样子,认为他不再适合待在这里,即使是游客看到也会被他吓得半死。他们通过了旅游景点的一系列决议,要在春天到来之前收拾好他,以免遇上高峰期。

 

“但是很多人都想看南港玫瑰,我猜很多人就是为这个来的。”

 

守门人怯懦地回嘴,委员撸了一把裤头褡裢瞪他。

 

“老头,你已经被解雇了。”

 

是的,他已经被解雇了,但是南港玫瑰有什么错呢?它只是一座雕塑,没有主见,也没有情感,即使破碎,也依然有他的风情。难道就不能容忍遗憾留在城镇里吗——也许真的不能。

 

守门人收拾东西出来了,他锁好门,然后亲吻了雕塑的脚趾。

 

“永别了——我亲爱的陛下。你要是怨恨,就该找到那只鸟儿。是它让你破碎,你应该找到它。”

 

冬雨的最后一场下了下来,南港玫瑰的眼角都被淋湿了。他的鸟儿不会回来了,他等了它一整个冬。

 

南港玫瑰马上就要被拉去火葬场,融化成其他的模型或者什么东西。

 

飞鸟告别了家乡,就兴致盎然地往前走,它的脚一跛一跛的,它的彩虹羽毛被北方的大雪盖得严实又脆弱,现在它直接用走的方式一直朝南。

 

“我想我的鸢尾花。”

 

它和路过的每一只动物讲它的思念。

 

“是这一朵吗?玛瑙颜色的?”

 

蚂蚁指了指天上,鸟儿笑了,“才不是嘞,他可是天神。”

 

“你讲话已经没有逻辑了,你是只疯鸟。”

 

飞鸟的家族希望孩子们在分家以前可以报告行踪,对于勇敢寻找生命价值的鸟儿更有嘉赏。小飞鸟对族长说,它想要一枚完整的玛瑙作为新婚礼物。族长说你走吧,孩子,我可以祝你幸福,也没有必要对你小气,可是我不能理解你要爱上一座雕塑。这太荒唐了。

 

“我的鸢尾花有玫瑰的味道,玛瑙的色泽,还有极致的温柔。”

 

路过的芦苇点点头,被风吹得厉害。

 

小飞鸟的脚也快没有力气了,它站在水洼旁边,它想喝水。它的脚底被磨起了皮,还有泥巴血。

 

“噢——你这是怎么了我的孩子?”

 

大白鹅用翅膀捂住它,它冻得瑟瑟发抖。

 

春天来了。

 

小飞鸟想起来很久以前冬季的一个晚上,它也曾经被这样的安全感包裹着,还有浓郁的玫瑰香,这样被包裹着逃离了一个本该悲惨的冷天。那天晚上它其实是掉队了,它还是个小迷糊呢。

 

“我的鸢尾花——我的小玫瑰——我的雕塑——我的公主——我的……”

 

小飞鸟哆哆嗦嗦。大白鹅护住了它。

 

“噢别说了我的孩子,你都烧糊涂了。”

 

它真的被体温给烧傻了。

 

南港玫瑰被拉进了垃圾堆,他的身子被割得四分五裂,谁能想到他曾经是一座光鲜亮丽的漂亮雕塑呢?委员把他右眼的玛瑙扣下来,多么奢华的贵重物品啊!用在破旧雕塑身上真是浪费。

 

南港玫瑰被挪走以后驻脚的地方生出来一株漂亮的小玫瑰,密密麻麻的长了一小丛,结的花骨朵还是暗紫色。雕塑的腿没有被工人完全掰下来,留了一捷在石砖上,把小玫瑰遮得严严实实。工人要砍断他,被守门人拦了下来。

 

“或许残缺也是一种艺术,现在的年轻人会喜欢的。”

 

于是他们收拾工具走了。

 

春天藤蔓绕得繁盛的时候来了一只大飞鸟,它的羽毛像鳞片一样鲜艳,反射着光滑的影子,它的嘴唇简直和玛瑙一模一样,噢——不对,它真的叼了一片玫瑰色的玛瑙玻珠,多么高贵啊!

 

“这是聪明的动物——你知道吗?它有名字,好像叫——噢真该死,我想不起来了。”

 

“你应该多学会查书而不是溜你那愚蠢的滑板,我的表弟——它叫恋鸟,是情人鸟。”

 

“可是姐姐,它为什么一直在南港玫瑰的脚边蹦蹦跳跳?它真可爱。”

 

“可不是嘛,它没准曾经是雕塑的爱人。”

 

“南港玫瑰是男人,我的姐姐。”

 

“噢噢噢你多聪明啊我的表弟,我敢打赌鸟儿真的有这样痴情。书上就是这么说的——没准还是它创造了雕塑。”

 

小女孩牵着小男孩跳着滑板走了,那可怜的孩子差点滑倒。

 

春天多么灿烂啊不是吗?五彩的恋鸟叼着完整的玛瑙蹦跶在盛开的小玫瑰旁边,还有一只残缺的石灰脚。

 

秋季的末尾在熔炉里的硬石头炸了一声,炸出满屋子的火星 。

 

“这颗心真是漂亮——看呐,它是完整的玫瑰玛瑙,它真是晶莹剔透,妩媚动人。”

 

石匠把它弄出来,打算拿去换孩子的学费,还有来年过冬的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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