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伴我

晨曦伴我

一、出门

很少出门。窝在家里的时日久了，不知不觉有了出门恐惧症。按理说，我这样心思玲珑长袖善舞的人，出个门还会怕把自己弄丢？嘴长身上，钱在兜里，一机在手，随处可以百度搜寻、规划路线，实在弄不清的时候还可以打电话逮个能干的小妹子求助。现在出门比从前可要简单太多了。但我在三十多年前可以一个人独自上路，跑北京去逛一圈，如今却无比别扭不想去苏州。一个是二十多个小时咣当咣当的绿皮火车，拥挤的夏日车厢像蒸笼。一个是不到两个小时的高铁，空调清凉，环境洁净，车上还可以点餐，饿不着我。一个是姑娘家第一次出远门，去走一遍梦中的远方。一个是第二次去同一个地方出差，只是公事公办。

我到底在恐惧什么？

我不想出门。我给自己找了一堆蹩脚借口，最后在忍不住的悲泣里向你承认，是我自己的心理问题。一个女汉子有什么不可以？但就是有些事我迈不出心理的第一步，不是不能，而是灵魂颤栗着自言自语，不！我不知道！如果去一个更远更陌生的地方，我可能背起行囊也就出发了。但偏偏是苏州！怎么就是苏州呢？我不可能有时间再去逛一圈平江路，我也不会再用挑剔的眼光看拙政园。即便在我眼里山塘街与绍兴的很多地方无比相似，但踏上那块土地还是会让我心痛恐惧到难以言述。

知道么，我一直在等你，等你为我践多少年前的旧约。没有你的日子里，我真的不曾踏进苏州地界一步，本来以为会是一生的回避。直到我能在电话里轻声告诉你，我在拙政园，我不觉得它如何漂亮。那个初春下午的阳光很好，我走马观花一般转了转那著名的园子，没有一处能让我惊艳，我没有丝毫拍照留影的欲望。树只是树，水仅是水，亭台楼阁都是建筑而已。没有你，苏州便没有景，它只是一个魂牵梦绕的地名。再好的园林，也只是一圈圈白墙一层层黛瓦里岁月的往昔。

一个我放在心尖尖上的梦，默默藏了那么多年，痴痴做了那么多年，怎么还不能醒来？你，我的你啊，如何还不来？我等你带我去逛苏州城，带我走回一眸情深的青春。在吴侬软语里，听评弹三弦声动、琵琶铮铮，演绎各种雅俗共赏的故事。在小桥流水边，看我穿了旗袍款款而行，融进苏绣的华美细腻、江南的如画风情，你握紧我的手，轻抚我的脸，你把自己嵌入我的眼，一如当年。

湖光里。暮色渐起，莲叶团团围着心事，这一片碧绿当是我几年前来时的那些深根。归鸟犹如一串快乐的响铃，摇动苏州天空还不肯困乏的暑热。长亭短景，柳荫曲径，都被嘶哑的蝉声无缝衔接。一树的粉紫薇开得热烈，如我抵达目的地后的不动声色。我知道我可以，我只是想有个可以依赖的人，每次把我揣在口袋里出门。

饭后我在诺大的园子里散步，潮热的风吹来一些恍惚，我无论在何处都只有形只影单的孤独。及待路灯亮起，夜晚开始有了几分认真，树影也纷纷成了沉思者。既来之则安之，这道理我懂，我从不矫情。我安静地坐在凉爽的大堂里码字，身后是苏州的天空，还有你细细的叮咛。今夜的苏州园林，定是梦里的模样。那个四月女孩，你还好么？他日相见虎丘塔，我要你牵着我看，看剑池里的倒影，终于并肩。

今夜我宿在姑苏城外，却听不到钟声。因为我的船，只泊在你的臂弯。四月的那张旧船票还在，我还在等你来。为此，我已清修百年。

二、晨曦伴我

多久没起过那么早了？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铺，总是让人辗转反侧。夜半数次醒来，知道身在何处，翻身继续睡，还是不踏实。我想念家中厚实的羽绒垫，以绵软的宽阔无声接纳我的很多瑟缩。当第一缕晨曦破窗而入时，我想不如起来吧，起来看看这姑苏的晨光是怎样的清朗，早起的鸟儿有怎样的欢快，是否有微风躲开城市的喧嚣，掠过成排的树梢，穿庭入院，小心催开一池莲花白。

几年前在这里待了十天，白天都忙着上课，所以记忆里的影像都是夜色下的朦胧。那个春天，心头有太多百回千转。那些远梦，随我一起躲在幽暗的草丛里，化作春寒料峭里的清露点点。一转眼，我居然就这样守了这么多年。只是，此番到底有莲花吐艳，白的红的，一朵两朵，纷纷睁开尚有些迷离天真的眼，仿佛与我心有灵犀一般，对视，感怀。莲叶虽然被风雨击打得有些破败，不似初生时的娇嫩，但花儿到底还是开了。

夏日的各种生命要比春天热闹很多。春日忙于萌发蓬勃生机，争艳繁花似锦，秋日很丰硕，却又实实在在面临被采摘、欲凋零的结局。作为过渡期的夏天就显出它的尽心，用火热的情怀，将春天飘逸的仙气、浪漫的梦想，落地生根，花尽成果。虽然多的是青涩的雏形，但已经有了三分人间的烟火气。夏天的绿色葱茏充满希望，请别挑剔蝉鸣的噪杂，莫嫌弃热浪的灼人，所有过程都有它必须存在的理由。就像我，远道而来与这个清晨抬头相遇。

我以为昨夜的姑苏城外静寂无声，却不知落叶抛下了满地的絮絮叨叨。晨曦里，保洁阿姨在浑汗如雨清扫路面，我小心避开那些浅绿的纷纷扬扬，不忍踩踏别样的吱吱嘎嘎，心里却有些想听清它们到底想说什么。并不是所有的遗言都能留到秋天，夭折与晚逝对于那些过于短暂的生命来说，并没有太大差别。四季都有落叶，并非皆能归根。垃圾车对此司空见惯。树木本身和旁观者都了然，便也无所谓伤感。

一丛嫩绿在临水的石缝里独自成了一阙词，它在吟哦着生命的奇迹，咏叹着不肯随水流去的倒影。江南有亭，水中留影。另外对应的一阙便是莲叶田田了，它们一起守着高低错落的相思情。如此相伴一季的缘分，也不知道起于哪一只鸟儿的神来之笔。一颗不经意的种子，成就了一生的期许。亭未飞去，我当来就你。舒展成相似的模样，努力迎向你，在晨曦的某一个光影角度里，彼此定能重叠，我快乐地舒枝展叶，把深深浅浅的各种梦，都埋首在你怀里。

过姑苏，我还是不游虎丘、不谒闾丘，我在城外遥思吴中曾经的风云，听东坡先生叹着此二欠事。我踽踽独行，低头不语，任凭晨风吹动我的发梢，晨曦探看我的怅惘，在它们眼里，我的走动与一片飘飞的叶子无异。路过操场的时候，我驻足看有人在跑步。所有动与静都是相对而言，只有日子不紧不慢一直在向前。晨曦的目光慢慢变得热切，晨风也不能拂去我的薄汗。吾当归去，归去开始寻常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