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景昉:悄无声息的诗心
——张沫末诗歌简析
文/郭景昉
初读张沫末诗歌,会觉得有点淡,语言不够锋利,冲击力不够。等到反复品读,才悟出其诗歌的高妙之处。
诚然,她的诗歌选择的意象是柔美的。在她的诗里找不到诸如酒、火、太阳这类重口味的意象。她笔下的意象多是生活中的微小,不起眼的小植物、小动物、小景致。她生在北方,但她不像茅盾一样,着意于白杨树,着意于白杨树笔直的干,着意于白杨树一律向上的叶子。她生在坝上草原,但她不像好多文人一样,把目光只投向草原的辽阔与无垠。
她总是关注那些不引人注意的微小们,在小处发现美,发现诗意。她关注“静卧于雪底的芨芨草”,她发现了其“温顺却不肯屈服的样子”;她关注蚂蚁和瓢虫,发现它们“借助风的翅膀”,“抠紧大地上最后一丝叶绿素”;她关注“楼阁下青石路上的缝隙”,发现它们“愈来愈宽/一些吵吵闹闹的光环沿着缝隙/消失在看不见的暗处”;她关注檐下的春韭,她发现其在夏至“已收割过三茬”;她关注“滨湖堤岸上的那丛苇草”,她发现它们“不约而同地打开了媚眼”。她关注夏至日“在林木与草场间传递着新的情话”的布谷鸟,关注暮秋季节“身着黑礼服的喜鹊”。关注“如羽毛般落下来”的月光,关注“那只匆匆逃走的刺猬”,关注“从树叶的腹部翻出旧时的悸动”的蚊虫,关注“拧开城市的水阀”的霓虹灯。即使写太阳,也不是展示其万丈光芒,而是避开了浓烈的表达,发现“阳光低低地,将双唇压过来”,从特别轻、特别淡的角度,展示阳光之美。她关注这些微小的事物,而且都是从最微小的角度去处理它们,显示出其很容易被人忽略的美学价值。这也许就是诗人们追求的陌生化吧。
她在表达上,总是给人漫不经心的感觉,仔细想想,却是举重若轻的风范。在《六月》中,她把“乱花迷眼的阳坡”,比作“正在柔软的小兽的毛发”,不动声色的一笔,凭借一个新鲜恰切的比喻,阳坡植物刚刚萌发的那一份毛绒绒、油亮亮、撩人眼眸的美就跃然纸上了。处理阳光和花的关系,她不说在阳光的照耀下,花们的美丽,她动用主客倒置法,表达成“山坡上,金针花在开,山丹花也在开/阳光走到哪儿,花就跟到哪儿”。一个反向思维,毫不费力,情趣自现。接着,她写“阳光低低地,将双唇压过来/剩余的羞涩,退入到新的花事中”。还是那么不强调,不突出,轻描淡写,但实际上处理了一个很亮的比喻。在《这一年》中,她这样说,“我将隐入山林/隐入,人间的清凉寺”。看似写归隐,但认真想想她隐的地方,就觉得“隐”的巧妙了。“寺”本身就是归隐之地,加了“清凉”,又加了一层远离喧嚣的意味,使一份归隐之心表达充足。在《在尘世》中,她想表达空的信息,她这么说:“时光怎么看/都像芦苇/无论顺风还是逆风/风过之后/只剩,一片白茫茫”。时光像芦苇,本身很新鲜,而顺风、逆风的外在变化,以及实质的“一片白茫茫”,就使诗歌在坐实“不变”的真相时显出了表达功力。漫不经心,水到渠成,完成了一种人生感悟的表达。还是在《在尘世》中,她写“那一片银白与辽阔”的雪野,轻轻一句“多像,我悄无声息的心”,就实现了实和虚的结合,不动声色,浑然天成,雪野和人心就融为一体。在《在旅途》中,她写游子的迷茫,她这样写:“树木比游子更迷茫,它们不知,孩子们都去向了哪里”,本来要说游子的迷茫,要用树木比附,但她让树木做主语,运用递进式,构成新鲜表达,再用“孩子们都去向了哪里”深入,这样,树木与落叶和故乡与游子之间就巧妙的完成了内在统一,既显得表达轻松,又显得语言凝练,悄无声息,完成了一个很好的比附。在《在独石口》中,她这样引出独石口的历史:“就像此刻,我们沏一杯泊满红霞的晚茶,坐在古镇的巷口,用郑重的语调,拽出水关的马嘶和烽火”,不说“泊”字用的生动,不说泊红霞的晚茶意象唯美,只说“用郑重的语调,拽出水关的马嘶和烽火”,由此刻到历史,是多么的轻松,一“拽”就拽出了有关战争的历史,何其轻松,何其巧妙。同样的表达,在《在闪电河》一诗中,也有表达“转佛寺的钟声,转风转雨转经声,转不掉,山下紧压的秘密与屠戮”,动用拈连,轻轻一转,就由现实转进了历史的“秘密与屠戮”,巧思妙语,自不待言。在《不如草木》中,她竟然利用“怀揣着半部大元帝国秘密”的兵卒。让他“快马加鞭”, “率先跑进历史的碑刻”, 引出历史,真可谓跨度大、跑得快,连的巧。在《在小宏城》一诗中,她写今人对湮没在地下的历史秘密的不可知,她这么表达:“拾起片瓦断章,用疑问的目光,一次次将芨芨草连根拔起”。用“拾起”“拔起”很具象,但“拔起”的主语却是“疑问的目光”,这样的巧妙,凝练,也是可圈可点的。她写芒种,这样写,“在日复一日的成长中,挣脱故乡,这个麦壳/在陌生的城市里/收起锋芒,泪水,以及思念”,“麦壳”既写了节气特点,又使比喻新鲜。“锋芒”照应“麦壳”,又在写成长付出的代价,以少胜多,巧妙丰富。类似的例子在沫末的诗歌里俯拾即是,不胜枚举。
而最能体现沫末诗歌特点的地方,不仅仅在意象的选择和诗意的表达,更在于她对于思想的处理。她以前总问我,自己的诗歌应该向着哪些方面努力。我总是说,要读哲学类的书籍,提高处理生活的高度。言外之意,好像她诗歌思想性不够。现在细读,才发现她的诗是有思考的,只不过,她不纠结于思想,不放大思想,点到为止,不做大肆的夸张。在《六月》中,她写“金色的莲,金色的向日葵”,但接着她写“都不足以抵挡,洪水般上涨的人心”,由花事而人事,很顺当,觉得不够表达自己对人事的忧思,就又加了一笔“在裹着高贵皮毛的笑容里,慌乱与不安,被掩饰的恰到好处”,高贵皮毛和上文“柔软小兽的毛发”构成一致,由花的生长欲而人心的笑容的虚伪与背后的欲望的洪水的揭露,可以说是毫不费力完成的。在《这一年》中,她表达归隐一类的主题,可贵的不在于她丰盈纤巧的表达,诸如“在出发前,燃尽老屋里/剩余的柴禾,尘埃与阴影/燃尽,蚊虫留在墙壁的旧痕”。而在于接下来的一句,“燃尽体内,尚存的浮躁与虚无”,由具体而抽象,由客观而主观,而那些客观都是铺垫,在水到渠成之时,那些属于人类的“浮躁与虚无”就被不经意的指出来了。她处理战争的诗歌《在小宏城》中,从小角度出发,写“锦绣罗帐内,剪着西窗烛火的仕女”的苦苦等待和作者对此做的思考:“谁是谁的泪/谁,又是谁的谁?”。角度小,思考发人深思。最能体现她对人世愤慨的诗歌就是《人世间》了。全文如下:愈来愈像七月的天空/时而暴晒,时而恼怒,时而/还有风在飞快地跑/这个火热的世界啊,一刻都不停止。更多的云借助空气的力量爬到高处/潮湿与阴影,羽毛般覆盖了/晴朗的天空。植物们齐心协力生长的七月/背阴里的青苔也在沉闷地生长/我惊异于这低矮而又充满朝气的生命。楼阁下青石路上的缝隙/愈来愈宽/一些吵吵闹闹的光环沿着缝隙/消失在看不见的暗处。一些蔷薇花牵手于庭院的高墙/轻吻着日光/又俯视着人间。这首诗的主题不难把握,就是在抨击这火热的世界的种种喧嚣。但,她始终没有表现出十分的愤怒,通过七月这个特定的中介,好像都是在写七月的景物。天空、云、青石路上的缝隙,蔷薇等等。就连对一些弱势群体的歌颂,也是通过“背阴里的青苔”来实现的。这样的比附,无意中消解了对这个生长欲望的季节的不满,而只是呈现出人世间的乱象。仅此而已,不愤慨,不夸张,点到为止,却引人深思。
《这个冬天》是一首最能代表她的诗歌风格的诗。全文如下:这个冬天。我知道了,该把什么留住/日日必经的树木,总是有几片叶子/不肯掉下/早已离开的亲人,又从荒野里走回。它们途径冥间暗道/途经人世的陷阱和心机/也不会迷路/它们要住回亲人的心脏/骨骼甚至记忆。它们,如此眷恋和放心不下/留在尘世中的我们。寒风又加重了一层/那些叶子抖了抖/依然固执地系在枝头。一是议论开头,入题大胆却自如。二表达行云流水。从树木的叶子不肯掉下,直接跨到“早已离开的亲人”,跨度大,却毫不费力。从想起离开的亲人这个环节,直接让他们“从荒野里走回”,很自然。接下来让他们“途经冥间暗道”也很自然。接下来直接跳跃,让他们“途经人世的陷阱和心机”,就使得诗歌情感不限于怀念,而顺便表达了一下自己对现实的批判。仅止于此,不做过多生发。“他们,如此眷恋和放心不下,留在尘世中的我们”,既是“代为之思”的怀念,也侧面含蓄表达了人世的复杂,可以说,淡而有深意,加大了诗歌的思想容量。最后回到“这个冬天”,寒风、叶子、枝头这些特定环境中,以景结情,言有尽,意绵长。王小妮说,读一首诗,先要找到一个最亮的突破点,再去顺藤摸瓜,找到诗人的思路。写诗也一样。沫末的这首诗就是找到了落叶和离去的亲人之间的节点,更重要的还顺手一笔,丰富了诗歌的思想意蕴,可以说写的不着痕迹,尽得风流。
这就是沫末的诗,淡而有味,微而能巧,悄无声息,引人颔首。就像唱歌,有人咬着后槽牙用力,结果用力过猛,伤了元气,声音还硬。会用气的歌手唱起来会很轻松,写诗也一样吧,沫末就属于这类诗人。诗人聂权说,他开始写诗都是重口味,后来变得想开了,放下了,开始写轻诗。而沫末从开始写诗就是这种风格,只能说明一点,她的诗正如她的人,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纤巧灵动。
也许有人会联系她的人生阅历,联系她的生存环境,为她的诗风找到形成原因。作为比较了解她的人,我知道,她的生活并不都是那么的美丽如诗,她生活中也有诸多的闲气和不快,但她都能轻轻化解,坚守自己柔美的诗心。从这个角度看,真不知是好性格滋补出了好诗歌,还是好诗歌涵养了她的好性情。无论如何,我们都该祝愿她生活更美好,诗歌更美好。
作者简介:
郭景昉,石家庄外国语学校教师,2009年出版诗集《云在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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